又一年的5月12
日,距离从地震灾区回来也一个多月了。五月,本该是一年中最惬意的季节,夜色让万物归于沉寂,虽然有些疲惫,躺在床上却总也睡不着,随手拿起床头的手机,翻看着在对口支援时拍摄的照片,一朵在废墟上开放的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小花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那是今年三月的一个周末,时逢我们休息调整,在营地闷得太久了,大家也想出去走走,也许是一份思念、一种牵挂,大家不约而同地提出要到震中映秀看一看。
我们沿213国道而行。这条顺岷江而建的道路在地震中严重损毁,时至今日部分路段仍单向放行,车辆拥阻,不时要停车等候。路边,原本青秀的山体因地震造成的泥石流和滑坡露出了道道土黄色的伤痕,路边设立的落石观察哨告诉我们,行走在这样的路段仍有风险。
横跨紫坪铺库区的百花大桥巨大的桥体已经断裂和移位,看着粗壮的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桥墩被揽腰切断,除了震撼之外,心中不禁感慨:我们曾经挂在口头上的“改造自然、战胜自然”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在大自然温顺的时候,也许它可以容忍我们冲其喊几句口号,一旦它发起怒来,人类就只剩下被摧枯拉朽的份了。
行至映秀镇边,一块地震时从山上滚下的巨石落在路旁,“5.12震中映秀”几个大字赫然在目,俨然一座天然的纪念碑。仰望巨石,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山崩地裂的轰隆声。只有远处那一洼洼盛开的油菜花吐露出的春的气息,在提醒我灾难已经过去。
映秀本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这里青山环抱,绿水相拥。如果没有这场地震,我们不会知道这个大山深处的小镇。而如今,眼前的映秀已被震魔蹂躏的遍体鳞伤面目全非。唯有挺立在映秀小学操场的那面国旗还保持着震前的样子。
旋口中学,数以千计家庭的伤心地。当我们踏进学校的遗址,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曾经的读书声。昔日的校园已是瓦砾狼藉,往日的学堂已变成一片废墟。侥幸没有坍塌的教工宿舍也已扭曲变形,墙体上布满了令人触目惊心的裂纹。
我不知道,这里埋葬了多少个花季般的生命和他们的父母用亲情编织的美梦。已经垮塌的教学楼残存的台阶变成了祭奠台,中间摆放着温家宝总理春节时献的花圈,周围簇拥着一束束民众敬献的鲜花。山谷中环绕的风带着忧伤的哀鸣、裹着心酸的哽咽、摇曳着花圈上的挽帐。每一寸残垣断壁上磨砺的痛楚,每一片枝叶花瓣中飘出的思念,仿佛在向每一个到来者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灾难。想着那些夏花般灿烂的生命瞬间消逝,欲哭无泪的感觉痛彻心扉。
傍晚的映秀静寂而空灵。此时的旋口中学除了我们已空无一人。令人窒息的空气里仍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孩子们的读书声、嘻笑声、哭喊声和楼房的倒塌声交叠在我耳边出现,眼前的遍地狼籍让我切身感受到灾难来临的时候孩子们的茫然与无助。他们已经走了,走在荫荫的求学路上,青涩的生命在岁月的履历上只留下浅浅的划痕。
在坍塌的校舍一角,碎石堆中一枝花木坚强地吐出了花蕊,虽不娇艳,但其枝干中涌动着的力量和花瓣中绽放出的美丽让我感叹:经历了山崩地裂的摧残,背负着殇逝与思念,她依然活着,活得那样刚烈,在断壁残垣的背景下勾勒出生生不息的画卷。
现如今,旋口中学已作为地震遗址被永久保存下来。台阶上新增了一尊钟表石雕,破碎的裂痕定格在灾难来临的时刻。从今天下午纪念仪式的电视直播中我看到废墟已被护栏围了起来,我不知道经过此番修整后那棵花树是否还在,我希望劫后余生的她能免遭伤害。因为我相信,有了她的默默守候,废墟下孩子们的亡灵才不会感到孤单。
临别时分,阴霾的天空好似要哭泣,深深的哀思在内心翻涌。面对一个个被钢筋水泥深埋的生命和一双双永远闭上的眼睛,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向逝去的生灵深鞠一躬,默默地为他们祈祷,同时,也为活着的人祈福。生活还要继续,当你感到生的艰难时,就想一想映秀、想一想旋口中学的那朵小花。
后记:在灾区对口支援的两个多月里,看到了许多景与情、人与事,用眼睛和心灵记录下灾区人民的痛楚和挣扎,在心中也激起无数波澜。有朋友提醒我将它写出来,我却一直潜意识地拒绝提笔,坚硬地将那些感受按在心底。因为我发现,自己无力用文字表达出当时的感受。今夜,是那朵开在废墟上的花儿,打开我记忆的窗口,并告诉我,忘不了的人和事才是生命的真啼。午夜万籁宁静,和着夜色,看着那朵并不娇艳的小花,隐隐流淌在面颊上的液体依旧滚烫。打开笔记本电脑,将一段深藏于心中的文字敲打出来,以示对两个多月援川工作的纪念。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愿这些文字成为我对北川对映秀的思念与祝福。
(2009年5月12日夜)